【博君一肖】坟 2
小肖一觉睡到中午，是被大太阳晒醒的，前一天干了力气活，醒来的时候全身都疼，尤其是那两条胳膊，像被人扭了一晚上。
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，想起来昨晚抱着他睡的小王，扭过头看看，哪还有人，他推门进里屋，家里没人了，老王也没看到。
他这就知道，小王和他娘去山上埋人了。
小肖匆匆裹好衣裳下了山，一进城他就觉得不对，没敢走大道，一路摸着小路往家里走，越走心里越不安，心都要跳出来一样。
走到家才发现一切都好端端的，跟他昨天出来的时候一样，他推门进去，他爹就抄着扫帚疙瘩要来抽他屁股，边追边喊：“你去埋狗把自己也埋啦？”
小肖松了口气，他躲了两下，又挨了两下，看准了他爹不想再打他了，笑嘻嘻地把扫帚从天上接到地上，问，“咱家怎么这么冷清？”
谁不知道肖老爷腰缠万贯，今天一个家丁都没见着，小肖还以为进错了门。
老肖不说话，脸色煞白，只有蒜头鼻旁边的两块肉红得像霜打的苹果，红得发黑，他闭着眼睛顺气，两只鼻孔张得老大，呼呼地过风。
他娘也跟着叹气，过了会儿进里屋给他拿了个黄绸子布缝的钱袋子出来，里面放了一袋子银元。
“娘，这是做什么？”钱袋子不轻，他知道家里有钱，但也没见过他爹给他这么多钱。
他娘忽然哭了，拉着他的袖子泪眼婆娑，“儿啊，你先出去避避，听娘的话，出去避避。”
小肖一听可吓坏了，扒拉着老肖问，“咱家出什么事儿了！”
老肖憋着一口气，脸颊鼓胀，咬出两块硬肉，像是要把谁生吞活剥了，半晌估计是没劲儿了，咬着的牙也松开了。
这时候他娘又来哭哭啼啼地说：“还不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啊，他这次可给家里作下大祸了。”
小肖有个不务正经整天喝花酒逛青楼的弟弟，可家里谁也拿他没有办法，总不能把人踹出家门吧，索性是没惹过大祸，老肖也就养着他。
小肖揣着钱，又回到这山上来。
老肖说弟弟偷着赌钱，几乎败没了家产，他这时还是蒙的，听见这事时和做梦一样。
小王扛着抬人的两根木杆子从山上下来，身后跟着他娘，他远远地就看见了小肖，想起夜里手上那团棉花，就一阵阵发热。
小王把急匆匆跑下来，女人被甩在身后。
他立在小肖跟前，伸出手先是指着小肖的胸口，之后又指了指他上来的那条路，意思是要问，你回去过啦？
小肖没明白，问：“我能不走吗？”
他以为小王在给他下逐客令呢，让他赶紧下山去。
小王欣喜地点头，牵起他的手就往家里拽，差点把人带个跟头。
小肖觉得手心发烫，但也不舍得松开，“你轻点，往家里拽媳妇儿呢！”
果然这话有效果，小王听了就闹了个大红脸，豁地撒开手，绕到他背后把他推进了家。
小王他娘这才进家，看了眼小肖没说什么，去院子里的水缸舀了瓢清水灌了下去。
小肖想起他那一袋子钱，从腰间取下来递给小王，“我带钱来了，得住些日子。”
小王打开钱袋，看见里面白花花的袁大头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，钱币撒了一地，他又撅着屁股挨个捡回来，然后冲着小肖连连摆手。
小肖非要他把钱收着，放在往常，他一餐就要吃掉两个袁大头，现在不同了，这钱反倒就像个念想，系着他城里的家。
就和以前的信物似的，爹一看见儿手里的东西，就知道那是他儿。
他得留一块揣着，等能下山了他就回家。
小肖住上床了，小王的娘住在他爹死的那张炕上，小肖住在小王炕上。
“你们把人埋啦？”小肖想起小王那把子力气，红了脸。
小王点点头，翻身往炕边挪，生怕挤着躺在里面的人。小肖细皮嫩肉的，不像他，连两只手上都是裂口，辫子是才剪的，头发乱糟糟的。但他也不想梳顺溜了，梳直了之后跟他娘的头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，他更难看，前面还没来得及长出两根毛。
小肖的头发又黑又硬，还多，前后都齐茬茬地长，他伸手过去摸了一摸，比摸他们家狗刚冲完的软毛还舒服。
“咋了？”小肖也学着他的样子摸自己的头，他一直嫌弃自己的头发，又厚又密，那些先生爱梳大油头，他也想跟着弄，但人家和他说他头发不听话，油都拽不住。
手指缝里夹着几根头发丝，他顺手扔到炕底下，小王打了个呵欠，意思是该睡了，他明天还得下地收麦子。
“法国人睡觉爱说博恩纽特，就是睡个好觉的意思。”小肖出去旅过游，还是觉得家里好，最近城里也来了不少法国人。
小王点点头，张开嘴，又像索 吻一样撅起来，脸憋红了也没憋出个“啵”的音出来，他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个哑巴而羞赧。
小肖看着那张努力过头的嘴，褶皱夹起了唇上的干皮，他鬼使神差地上手去摸，和麦子一样扎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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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到树底下歇着，村花跑来找，跟他说：“你去挖个坑吧，狗尾儿他爷没啦！”
小王瞅了眼自己的地，比划了几下，意思是得先回趟家，告诉家里人。
村花问：“你一不回去你娘就知道死人了，你还要跟谁说？”
小王有点不好意思，往自己心口指了指，又在空中画了个小人儿，贴到胸口上。
意思是心上人。
他得回家知会一声媳妇儿，他去帮狗尾儿他爷挖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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